Sunday, April 23, 2006

第壹章:喜欢你 Chapter 1 : *"Amour !"

蓝天白云。

方雪虹的心就要飞达那里—宁静的云海里,作一次滑翔,划过平淡的痛快,浮荡起云的波纹,像小涟漪般渐渐扩大,又像浪潮般翻滚,一直滚到地平线上。

这里可以寻获罕见的地平线。

城市的石头森林早已将地平线抹杀得七七八八,然而人们总是不为意;只有方雪虹深深介怀这一切,结果她决定与天为伍,是以选择了现在的这份工作— 空中小姐。

眺望那远不着边的跑道,终点和地平线都聚成了一点;方雪虹心里想: “还有四个月。”

还有四个月,她就可以乘着飞鸟冲向那遥而无际的一点,然後被带上云霄,又继续编织她心中的理想殿堂。

她转身背对着跑道,从沉思中走过现实来,也从跑道走进了机场,回守自己的工作岗位。她颇有自信这段无法展翅的时间不会延续太久,是以她很认真地对待眼前的这份工作。她要以最美的笑容来迎接这份亮丽的早晨。

眼前是一大块横摆长长方方的崭新电跳板,前些日子还看到“风铃创作室”的员工们正忙着安装,怎地今天就开始运作了。她为了这一桩再也平凡不过的事,不明就理的停了脚步,像感到一些特别的事就快掀幕的样子。

在那长方形的荧幕上,打着一架“肥嘟嘟”的飞机出来,随着飞机溜过,後面喷出了烟雾,直到飞机消失,停留的烟雾转化成一堆广告词:Thanks for flying with SIA (谢谢您乘坐新加坡航空公司)。

这是很普通的一个电跳板,却让她有一种触电心跳的感觉。这感觉只是一瞬间发生,一瞬间她就安份的把视线移开。

她走到登记柜台处,小心翼翼地抓了张椅子,慢慢地把笨拙的身子坐下;右手启动电脑,输入了密码,再看看表上的时针:太早了。随手按了键盘上的几个钮,原来今天飞往东京的新航十二号航班,乘载的客人特别的少。

“也许是学校假期刚刚结束吧!”方雪虹在喃喃自语。

“甚麽?”一把好奇的声音向着她问。

她居然没有察觉一位顾客站在她面前而差点失态,这使她有点儿慌乱。
“有…甚麽事吗?唔……不对对不起,有甚麽事我可以为您效劳吗?”她慌得连笑容也忘了给掬上。

“哦……对不起,神出鬼没的吓了你一跳。其实我一直都倚着柜台坐在地上,可能光线是暗了点,所以小姐你没有看到我。”

哦!原来是一只冒失鬼!

“我一直在等待你们出现……我想请问您今天飞往东京的机票还可以订购吗?”
尽管这位男士穿得很随便:一件圆领白恤衫,一条长及膝盖的束腰短裤,一双还算新的拖鞋;尽管他是多麽地不修边副:从鬓角两边一直到下巴长满了参差不齐的胡子,头发也像杂草般丛生,睡眼惺忪以及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但仍掩不住他的帅气和亲切。

方雪虹虽然有少许讨厌他那陡然登场的样子,但那一句略带点绅士风度的道歉,确实为他扳回多少印象分。

“唔,还可以。”她点点头,脸上终於堆起了笑容,连阳光也随之灿烂起来。

“是吗?那太好了。”这位流氓绅士也掏出了他的雀跃。

“您的护照?”方雪虹高举右手,摊开手掌问。

“文彦翔?好奇特的名字喔。”把护照接过手後,方雪虹偶然翻到这名男子的台湾签证,瞥见了他的中文姓名,竟无故停住了手。

“唔……对不起……小姐,请您注意,我……不是要去台湾,我的目的地可是日本东京唷。”他看到方雪虹检查他的台湾签证,心里以为她弄错了方向。

“是吗?日本东京是吧!我可不会迷糊到连地点也弄错的!”一股无名火燃大了不客套的语气。方雪虹也不晓得为甚麽会向这位男子发起干气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文彦翔连忙道歉个不停。

这时候,轮到方雪虹心慌了,忙站直身体,连声回礼的说: “没……没关系!我……只不过向您开个玩笑!理应是我向您道歉才是—哎哟!”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低头鞠躬,却碰巧相撞起来!

然後便是你瞅我我瞅你,看呆了好一阵子。

“噗—哈!哈!哈!……”文彦翔首先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方雪虹也笑了,气氛顿时缓和起来。

“你的名字很特别,所以一直看着你的台湾签证。”方雪虹解释道。

“很少碰到姓 "文" 的人吧。最为人知的仅是古时那位伟大的思想革命家—文天祥,我的名字大概就是从他那里衍生而来的。妈妈说给我改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像这位伟人一样长一副不易屈服的傲骨,但是也许她今天会感觉後悔了。”

“为甚麽?”方雪虹的眼神闪烁着好奇。

“因为我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成不了伟人,也成不了坏蛋。这两种人都是名留千古的人,只不过一个流芳百世,一个遗臭万年;我却两个都不着边际。”文彦翔耸耸肩亮一个无奈的微笑,毫不吝啬的自嘲。

“那麽若一有机会您真会尝试成为坏蛋?”方雪虹天真的问。

“当然愿意。这样才不会辜负生命,生命也会因为人坏才变得精彩。西方有一句谚语:Good man goes to heaven, bad man goes to hell. Do you want to be a good man or a bad man? 好人升上天堂,坏人坠下地狱。你想成为好人抑或坏人乎?天堂是纳闷的,地狱是精彩的,我不自命清高,所以选择後者。但是我又很懒得作坏事,结果仅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假坏人。”
对这位满脑怪理论的男子,方雪虹只觉得好笑兼好玩。

“小姐,请问您贵姓名?”

“我?姓名?”文彦翔问及方雪虹名字的时候,她似乎有点紧张。

“我姓方,四四方方的方;名叫雪虹,飘雪的雪、彩虹的虹。”方雪虹不清楚自己为甚麽对这位陌生男子分外的坦白。她想,也许是他那份抵挡不住的亲切吧。

“好名字。冬天里看天虹。多富大自然色彩的名字。”轻易地看出来,文彦翔的称赞是来自真心的。

“你千万不可随意捧我这个人,我可是很快就会得意忘形的喔。”方雪虹故意装扮得意满怀的模样。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文彦翔一只手掩着嘴角开玩笑的说。

“哎看不出来你这张嘴还挺坏的。不跟你多囉嗦了,先办正经事。文先生—”

“别喊我文先生,我比你小,叫我小文就可以了。”

“小……不,文先生,您是如何知道您的年纪比我小。”方雪虹有点儿不服气。

“小生今年二十五,敢问小姐年纪?”

方雪虹露出了胜利的眼神:“秘密。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不说没关系,我就称乎您方大姐……方大姐,快帮我弄机票,还有票价您没有让小弟知道,还有航时您也要赶快告诉我,还有……。”文彦翔像耍赖的小顽皮喊说。

“别喊我大姐!”方雪虹鼓起笑脸演着气呼呼的样子。

“我才二十四……噢说漏了嘴。你还蛮机灵的嘛,懂得套我的话。”

“过誉了,谁教小姐左一句文先生、右一句文先生的喊,我听了多不舒服。雪虹,居然今天我俩结识了,就拜托您喊我彦翔,行吗?”文彦翔双手合十,一副拜托状。

“彦……文先生,您到东京的票价是一千两百元,请问您想以现金还是信用卡付款。”方雪虹突然正经八百起来。大概是感觉两人的认识尚浅,那可以如此不拘礼仪。

“信用卡。大—姐—。”文彦翔特意把"大姐"拉长来说,显示不认输的孩子气。

方雪虹笑了笑,递了机票给他:“哪,先生,这是您的机票,飞机是九点四十五分起飞,距离现在尚有两个小时。”

“寄托行李?”方雪虹问。

“没有行李。我仅有的行李就是手上这本笔记。”文彦翔答道。

“没有行李?!这……怎麽可能……您不是一个人去东京吗?”

“是呀,有甚麽不妥吗?”文彦翔奇怪的问。

“现在是一月天,在日本可是冬季哩”方雪虹惊奇的解说。

“这点我知道,我就是想去看雪山,富士雪山,才向你买机票到东京去。”文彦翔睁大了眼,似乎更吃惊着眼前女孩的吃惊。

“你……文先生,恕我冒昧,您这样的穿着是不可能把自己降落在冬天。”说着,方雪虹似乎有意取消这项交易。於是她迅速地把递过的机票抢握回手里。

的确,文彦翔身上一件单薄恤衫及短裤,在还没有抵达日本以前,很可能已被飞机上的空气给冻坏。

“大姐……您说得不错,我还真冒失。想到甚麽就去作甚麽,一点准备功夫也没有,真对不起。”他口是心非的敷衍着,不过方雪虹一早就识穿他的无心悔改。

“不过我还是得往东京走一趟。”他露出无奈的表情。

“可以告诉我您此行的目的?”方雪虹忽然关心着他。

“看雪山呀。刚刚不是说了吗?”文彦翔抓了抓头皮又继续:“我是一个小说家,为了找寻灵感,临时决定到雪山实景筹备故事情节。”

“你就是如厮即兴的买张来回机票去看雪山!”方雪虹惊讶得让自己大叫起来,声音多掺杂了怪他奢侈的语气。

“您是在怪我浪费是吧!可我一点也不赞同你的想法。我想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价值差距观。”

“价值差距观?”方雪虹非常的不明白他脑筋的构造。

“就举例说,一个人洒尽千金为的只不过是博取红颜一笑,你也许会笑他傻,但他却是我的偶像。我可以明白他心理早已判断红颜的一笑,比天下任何物品更值得收藏。为了这个"值得"他宁愿放弃很多世俗觉得"更值得"的事物。

“对我来说,钱可以辛苦工作又把它赚回身边;灵感却不能,它是个很抽象的东西,即使有我这趟雪山之行,也未必绝对可能将他俘虏。然而我还是认为"值得"去放手一博。”

文彦翔的固执像是有点霸道,但又不会有强词夺理的感觉。

“我同意您的 "价值差距观" 理论,但并不认同你的东京之行是"值得";机票我仍旧是不卖你,除非你可以找到御寒的衣物。”方雪虹认为应该给这位霸道的理论家一个凶凶的语气。

“哗!你还满滥权的,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亲眼目睹雪山的那份壮丽,要不然我的小说真的真的会胎死腹中……拜托您,方雪虹小姐,我不再喊你大姐,不再欺负您好吗?请您这位善心的菩萨娘娘行行好,把机票卖给我,好吗?”文彦翔把合十的双掌靠近自己的鼻端,尽量把声音说得诚恳一些。

“甭嘴甜舌滑的哄我,在这节骨眼上我是绝不会心软的。”方雪虹一脸的不妥协,可全是为了文彦翔好;这一点虽然他心里明白,也不怪方雪虹的绝情,但仍执意孤行。

在无计可施之下,他的心也开始胡闹起来: “请等一会,先别把机票取消,待我寻寒衣去。”
说说,他就一溜烟地跑向远处的一撮人群中。方雪虹把身子站直,拧过头向他身影看过去,忽地听到一声叫喊声: “对不起,请大家稍注意一下。小弟现急需一件可以御寒的衣物,我愿出两百美元,不……四百美元(算了,还是把手头上的现金用光吧)请各位善心人士帮帮忙转让一件。”

续而引起一阵骚动,有人开始打量这是否老千骗财的新招数,於是警戒心很重的人们都选择不理睬。其实这不是社会的病,只是现实教人把人情味给淡化。

文彦翔带着一点点颓丧、一缕缕失望的精神,苦笑的走向方雪虹的柜台,双手也大打开表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而方雪虹一点也不怜悯他,还特意把自己放在高姿势上,完全没有人情可言。这也许是对的。对一个真正需要关怀的人不可以太“宠”他,要以狠心适当的对付他的固执。

在以为没有人会对这邋遢小仔伸出援手,一对中年的洋人夫妇靠过他们来,丈夫以纯正的华语问他: “年轻人,有甚麽事我可以帮到你吗?”

“太好了,你们居然听得懂华语。”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对不起,很失礼,我在找寻是否有人愿意出让一件寒衣,因为我临时决定到日本去,甚麽行装都来不及准备,又很有可能现在日本正飘着雪,是以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说甚麽也不愿意卖票给我。我很感谢她对我的行动这般的漠视,因为这才是真正关怀我的方式,况且我的顽固实在很可恶,被小姐教训也份属应该。”

文彦翔把声调调得特别大,虽然这一番话是向着洋人丈夫说的,本意却是想说给站立一旁的方雪虹听。方雪虹脸上骤然发热起来,心里除了高兴这位青年的善懂人意,还被他的称赏弄得怪不好意思。

“我们刚在北京过来渡假,北京现在也是冬季。我们想在这里渡过三个月的长假;依我看,想必在这赤道国家无需用得着绒皮大衣,如你有意思又不介意的话,我立刻吩咐内人将身上这件大衣除下来卖你。”洋人丈夫的语调是如此份外的豪迈。
是以文彦翔也省略客气的说:“最好不过。”一手从钱包里掏出仅有的四百美元,交到洋人丈夫手上。

“甭那麽多,瞧你把钱包都给掏光了,到了国外岂可无一点钱银傍身?我顶多只收你两百元美金,你要就买,不要就作罢”洋人语调如铁錾般坚定。

“看你这孩子作事还蛮随性的,难怪会挨这位小姐的教训。”这完全像足父亲唠叨孩子的语气。
文彦翔向方雪虹做了个鬼脸,又吐一吐舌头,像是做错了事被老爸骂的小鬼,逗得方雪虹看到如此滑稽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洋人替太太御下大衣,把剩馀的钱和大衣一块交给文彦翔。正当两人转身想离开时,文彦翔叫住了他们: “先生太太,真的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如此不济的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他略作停顿,仿佛在思考如何造句。“有一件事我心里一直很奇怪,方便告诉我吗,为甚麽先生您的普通话说得如此高明?”

方雪虹的眼光向文彦翔看过去,微微笑,像是笑他这个人挺好管闲事。

“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普通话焉能不好。内子则因为工作关系调到北京,因而和我邂逅及结合;虽然她的普通话不怎麽行,可也懂得蛮多的。”洋人丈夫轻描淡写的说。

“想必你们的爱情故事肯定动听吧。好了,不耽误你们的时间。希望你们会喜欢新加坡这个国家。”文彦翔以最热切的笑容来欢送这对"中国夫妇"。回过身,又嬉皮笑脸的对着方雪虹说: “美丽大方的方大姐,可以把票给我了吧。”文彦翔打开大手板。

手续弄妥以後,文彦翔趁时间还早,所以并不急着进入候机厅内。他拿了机票,就在方雪虹的柜台四周徘徊,时而口里哼起民谣,身子随着忘我的跳着舞。方雪虹则忙着为下一个客人服务,但看到他这般手舞足蹈的样子,心下就觉得有趣:她斜眼看着眼前的客人,张大了嘴正视着文彦翔,投出了异样的眼波。

她心道:“客人一定为这文疯子的新新人类风格不敢恭维。”

客人离开後,她向着文彦翔叫道:“哎大傻瓜。”

文彦翔像是刚由另一个世界回来,迷迷糊糊地问:“在叫我吗?”

“那你说你是不是个大傻瓜?”方雪虹故意嘲弄他。

“我是。我是个大傻瓜。我是一个无忧无虑,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愚者。真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呀!”文彦翔笑笑的回击了几句,头不自由主的转拧起来,像极古时呆秀才背诵诗文的傻样子。
方雪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在想:“哦……到底这文疯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还真会逗人开心,真难想像他这傻子会写出怎样的一类小说。”

心念一致,随口就问:“大傻瓜,你到底在写甚麽小说,要到雪山观景那麽重要?”

“我的小说名称是《永不磨灭的痕迹》。讲述男女主角在雪山相遇,并发生一段惊心动魂的—

“爱情!”方雪虹抢了他的话说:“原来还看不出来你是浪漫派的徐志摩第二。”

“我……我的擅长是写恐怖小说。嘻!”文彦翔装了一个吓唬人的鬼脸、一边又甚不好意思的说。

“恐怖小说?!我还道是言情小说呢!”方雪虹说着自己的惊讶。

“那你岂非认为我在安排男女主角的雪山之恋?”文彦翔道。

“要不然?”方雪虹的脸上有点害臊自己的自作聪明。 “当然不是。我那 "永不磨灭的痕迹" 是指怕、怕、怕的心情,不是文艺大悲剧里头那留在人心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文彦翔笑着继续挖苦她说:“想不到你老人家年级不小了,还沉沦在那种要生要死的爱情童话里。告诉你,这世上已经没有王子与公主的神话了,三流的爱情小说剧本都无法骗一顿温饱的饭。”

方雪虹脸沈了一下,假装扳起面孔生气。

“糟了得罪了大姐,待会准上不了飞机。好了,不说玩笑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很幸运能认识到这麽漂亮的小姐,这里是我的名片,有机会再和你详谈。只是不晓得当时小姐有没兴趣听一听恐怖小说?拜再见。”文彦翔学日本人道别的礼仪,九十度折腰鞠躬,然後一个转身,走了。

方雪虹在他面前拿了名片,随手放在一旁;待他走远後,才仔细观摩名片上的字:

文彦翔,文富集团副总裁。

“文富集团,不是那去年才冒出名头的集团?最近生意泛围还涉及各行各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财团;那傻头傻脑的小仔焉会是副总裁?他还笑说自己是个职业恐怖小说家,多半是自制了好多这类名片拿来唬人的,真不失他那"恐怖搞笑家" 的本色。”方雪虹心里笑着他,不自不觉的开朗起来。

这的确是一个好早晨。

然而两天後的这个早晨似乎有点不妙。

方雪虹依然像每天清晨的惯例,七点钟在飞机跑道唉完叹,才漫步回守自己岗位。正徒步走过接机廊时,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从大门那边走来,再看仔细一点:咦那不是 "文富集团的副总裁" ?

“嗨副总裁先生。”方雪虹开玩笑的向文彦翔打着招呼,想必他这个人绝不会如此一般的善忘。

“漂亮的小姐,你是谁?为甚麽会认识我是谁?一定是我太负盛名了,所以连你这麽漂亮的小姐都想来接近我。”文彦翔试着打起精神说玩笑。

“少臭美了。准不会真的把我忘了吧?”方雪虹自信他还记得自己。

“我……我真的忘了。”文彦翔委屈的说。

“我,方雪虹。”方雪虹指着自己认真的说。

“哈,哈你真的当真呀。才两天我又怎记不得那天真无邪的老人家。”文彦翔故意把方雪虹说得比自己老。

“你还真会盖。那麽那 "文富财团副总裁" 也是盖的罗还让我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个大人物,拜金主义无形中都耸立起来。”方雪虹很想继续人身攻击他,可是看了他一身落泊模样,心下又不忍。

“唉!我要真的是大人物,就不会在日本受到海关人员的 "礼待"。”文彦翔一副说来话长的模样:“有空吗,我请你到咖啡室里听故事。”

“我看现在不行,我还得工作……”方雪虹为难地看着他,心里却是很想听他的遭遇。

正待转身说拜拜的时候,方雪虹看到小桃子从她身旁走过,回颦向她微笑打招呼,而且还很有精神的喊说: “嗨!学姐,早上好!”

小桃子,原名陶紫,是方雪虹高中时期的学妹,比方雪虹还小两岁。人虽长得不如方雪虹般清雅秀丽,然而胜在活泼、可爱;两人并列一起,一文一动,文的静若躺在皓雪中的一朵红莲,透露出幽幽淡淡的美,却美得教人心动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般魂萦梦牵;动的活似个惹人疼爱的小精灵,时不时向你撒撒娇,时不时向你淘淘气,笑容却像蜜桃般甜美,叫人记住把她的调皮照单全收。

她们俩亲昵得犹如两姊妹,在校园中绽放最亮丽的光采,多少少男把她们当成自己心中的女神,没有人会窃窃私语的把她们两个作比较,只有人高谈阔论的赞扬她们的美丽。她们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即使是双方的美丽也没有丝毫冲突;就像两朵玫瑰,一朵安安定定的处在绿叶丛中,散发着静的美,一朵随风飘逸的活跃绿叶丛中,散发着动的俏;两朵都是那麽的让人舍不得采撷。

毕业後,两姊妹一起找工作,一同加入了航空业,结伴飞往高空的蓝天,完成她们的梦想。直到了今天,因为方雪虹的关系,小桃子陪着她申请调往作地勤。然而这不是遗憾,只需再等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们的梦想又能再度展翅高飞。

“早上好,桃子姑娘。”方雪虹回应小桃子的招呼。

“桃子姑娘?为甚麽这个名字那麽有趣的,像极日本娃娃的名字,人也像日本娃娃这般绚丽夺目。唔……还有那迫得人差点窒息的青春热浪!”文彦翔兜了个圈子赞桃子漂亮。

“学姐!这位嘴很坏的坏蛋是谁呀?”桃子故意顽皮的贬了文彦翔一句。

“这位坏蛋自称是某某大集团的副总裁,其实只不过是个穷书生,专写小说骗活的。”

“哦!写小说骗活的。”桃子表演了个恍然大悟状。

“写小说骗活的为甚麽嘴那麽坏?”小桃子又问。 “写小说骗活的嘴原本就特别的坏,要不然又怎麽骗得了活?”方雪虹应声道。

方雪虹和桃子这一唱一和,活像在表演相声,把站在一旁的文彦翔给弄窘了: “方小姐,别戏弄我了。你还未曾介绍这位美女给我认识。”文彦翔提醒方雪虹。

“你们还是自我介绍算了。”年轻人就是不喜欢别别扭扭的。

“我姓陶名紫,缸陶瓷瓦的陶,紫色的紫,或者你可以和学姐一样称呼我小桃子。还有一点,我不是美女,学姐才比我漂亮得多。”毕竟桃子是女儿家,文彦翔开口闭口都是赞她漂亮,难免有点害臊。

“我是文彦翔,穷书生一个,却从来不说大话,你们俩位都是美女,可以认识你们是小生的一种荣幸。现想借美丽的学姐一点点时间陪我聊聊天,奈何学姐工作缠身,没法啦。”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眼神。

“没关系,学姐,你和这位穷书生到咖啡室里去,你的工作由我来替。”桃子觉察他们俩的心思,自告奋勇的说。说罢,一声“拜拜,有机会再见。”方雪虹一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桃子就从他们身边溜远了。

方雪虹随着落泊书生到咖啡厅去,选择一处较为僻静的座位,喊了两杯奶茶,书生就开始说书了: “那一天听从雪虹小姐的吩咐,穿了件女装式大衣上飞机。抵达东京後,很顺利的过了移民厅,当走过海关处,却被一位女海关人员叫住。可能她看我穿得怪异,心里怀疑就抓住我问话。

“我用英语问她:“甚麽事?”

“她不答话,反冷冷的问我:“是一个人,还是随团队的?”

“我唯有老老实实地回答她说:“一个人。”

“她又问:“你的行李呢?” “我说:“甚麽行李?我根本没有行李!”

“她突然很凶的手指着我说:“你,给我过来!”

“然後,她叽哩咕噜的向她的师兄们说了几句话,我立刻被他们胁持带入一间黑房里。他们首先强硬的把我身上的大衣给拿下,接着通统离开这间黑房,将我一个人反锁在里头。我心里暗暗盘算,一分一秒的在算,足足十分钟有多没少,方有两名男子开门进来。

“这十分钟可难受极了。一间斗室,没着灯,没半点光亮,就连门底下应有的通气空隙也几乎没有,似乎要将外面的光亮完全隔绝。也不晓得他们如何通风,室内竟没有一点纳闷的感觉,反而空气可是越来越冷;很可能是我身上的大衣被除下,有点儿心理作用。

“最奇怪的是一点声响也没有。

“真的是很静。

“那种静到恐怖,静到要吞噬人理性的恐怖。

“据可靠的专家说,要是把一个正常人锁在无光无声无物的空间里,逾四十八个小时就可以让人的精神崩溃;但我是个超级正常人,十分钟的煎熬已然教我受不住,差点神经错乱。
“由於眼睛不能瞬时适应强光,我更本看不清随後那两名踏入斗室的男子。只依稀看到他们的影子,感觉到他们魁梧的身材;然後,一道光线从我头顶上射下,照亮了我的全身,好像电影审囚犯的情节。

“我正想开口说些甚麽,就被其中一名男子喝住,命令我住口。

“我虽然气愤,然而这不是处身在自己的国家,我这位活老百姓只有唯命是从的选择。

“那名凶巴巴的男子用英语继续命令我将身上的衣物除光。这时候心里只想到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我以对人权基本法的所有认识和他辩论起来,说我有权利这样那样,他们没有权利这样那样。他也不甘示若的说他们有权利这样那样,我没有权利这样那样;完全像对牛弹琴似的,他有他说我有我说,结果还是我被屈服了。(这个 "文天祥" 真没用)

“脱到一丝不挂,站在照射灯下,就好像上台表演脱衣秀一样,我看我这一生人中还没有受过如此的 "礼待"。

“四周的空气愈来愈冷,就这样一声“哈啾”,感冒就找上门来了。

“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把所有的衣物、私人物品还给我,并解释说我的样子看起来像走私白粉的通缉犯,循例要作全身搜查,又说我一个人旅行甚麽行李都没带,所以才会思疑我。
“然而他们的个性依旧很硬,不肯道歉。虽说日本人是好礼的民族,但一旦他们对某些人持有不信任时,他们的性子就会很硬朗。

“即使在我身上搜不出甚麽来,他们的目光还是锁定我是走私犯。我呢,为了气他们一顿,就扮成异常嚣张的样子,把自己演成走私高手。

“正要离开的当儿,你晓得他们送了一件甚麽礼物给我这嚣张的大爷? “他们给我递来一张我的X光照原来他们可恶到替我拍了张X光,我也懵然不知。後来,发现我的身体真的没窝藏甚麽,大概又忍受不了我的嚣张,才故意增送这张 "全裸照" 予我。”

“那你也够可怜的喔!”方雪虹一直很专注的听他的说话,不知不觉附和着他的情绪。

“那还不算可怜。出了机场大门才知道不听方小姐的话,吃亏立刻在眼前那里的空气真是冷得不得了……”文彦翔的说话带点道歉又感激的语调。

“……然而它淹没不了我的热忱,我在机场商店里又挑了几件毛衣毛裤毛帽毛手套,把自己包扎得像个哈尔滨人。然後,一股劲的喊了架的士就往富士雪山开去。由於自己事先没有计划好,并不晓得原来雪山不在东京市内,这般开车过去箱根县竟要两、三个钟头。的士的电表不停的在跳,我的心也跟着不停的噗咚噗咚,因为我这时才发觉原来我临上车前,居然忘了换外币!

“先前买的那些毛衣毛裤毛帽毛手套,全是以信用卡付帐,搭的士总不能以美金或信用卡付款吧!最後,不管三七廿一我终於来到朝思暮想的雪山。

“的士司机把我载往靠近雪山的一间旅馆。下了车,我唯有苦笑的把仅有的两张一百大元美钞推到司机眼前。他叽哩咕噜的说了些甚麽,我听不懂。只晓得司机大佬可是越来越激动。後来我又向他展示掏空了的钱包,耸耸肩表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就是更有气。

“他的手迅速的抢了我手上的两张钞票,骂了一句不知道甚麽野鲁,然後一再仔细的在日光下分辨纸钞的真伪。临走前给了我脸色看,那张嘴脸和机场的那位海关大姐还真的有点神似。

“我心想:初到日本碰到的人为何个个都给我白眼,而不像传说中一般恭恭维维的民族?”

“一定是你的行为太无理取闹了。”方雪虹乘机说他一句。

“的确是很疯狂。虽然来到雪山脚下,身上却一分钱也没有;就连眼前的这间酒店也只收现不收卡。

“心想:这下完蛋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住的成问题吃的成问题连离开这里也是一个问题。

“那时候,语言也说不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唯有靠自己冒着风雪逐间旅馆询问。终於在风雪中折腾了约一小时,换了三家旅馆,才有一家肯收信用卡。

“那一夜,我发了高烧。”

“发高烧?”方雪虹笑着问,笑他这个人为何这般糊涂。

“是的。再也没有力气去看我的雪山。到了第二天身子较为转好时,上了雪山转个圈就马马虎虎的回东京市去。晚上,就从成田机场搭飞机回到这里来,没想到一下机就碰到你。

“我注定和灵感缘悭一面,倒是和你这位漂亮的小姐非常有缘。”

“精神不好,嘴巴还是一样的坏。”方雪虹心里虽然骂着他的大意,但却是相当喜欢和他一块聊天的感觉。

他突然停止了说话,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她—

老天呀,她是听得多细腻入微,飘逸、灵巧的神采更是教彦翔心头猛然动了一下,天旋地转。方雪虹已然进入了文彦翔的世界里,连彦翔的凝视冒犯了她多少片刻,也不察觉。

半晌,才听他认真的说: “你喜欢了我!”

方雪虹立即否认着: “我……喜欢……你?怎会呢!”但是她的双颊已然无故的发热,态度也转真实起来。

“我也喜欢你!”文彦翔继续说。

“怎会呢?”方雪虹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文先生,请你不要开这般无谓的玩笑。”很快的她武装着自己。

“这不是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文彦翔不放弃的继续。

“算起来,我们认识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那有理由会喜欢你?况且……况且……。”

“喜欢是一种感觉,不能以时间来衡量。就像是让我对着一个我没有好感的人,纵然长达十年她也给不到我感觉。而你刚刚就给了我这种感觉,我相信我也同样给了你这种感觉!所以我……我喜欢你若硬要找理由……就是我在你身上一瞬间看到了 "美",这种 "美" 并不单是指你那悄丽的容颜,它还包括你那纯真温文的性格、对人的一颗无限大的爱心、你的善良、你的简单、你的深情及你的一切一切。”

“不可能的!我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你怎会喜欢我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眶已不住的流下泪来。

“难道你不会认为我是个有夫之妇吗?为甚麽……为甚麽你还会说喜欢我?”她的说话逐渐乏力,像是饱受委屈,在爱情道路上摔过重跤的女人,对爱情一度呈现绝望。

“就凭你手上十指光滑的手指,我断定你是未婚妈—

啪!

文彦翔还来不及把话说完,方雪虹已一巴掌掴了过去。 “文彦翔你不好那麽自以为是甚麽东西都认为自己预料得对,甚麽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感情不是一种 "家家酒" 的游戏当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不会立刻说一句 "我喜欢你" 之类的话。只有在童话故事里"爱" 才会变得那样甜美、那样随便、那样华丽;现实中 "爱" 是痛苦的、罕有的、破烂的!

“我不否定喜欢是一种感觉。

“但是……我对你的感觉并不热烈!

“我认为的喜欢是需要酝酿。需要时间来酝酿的!

“你这个样子简直是太轻浮了!我先前对你的好感已荡然全无!恕我现在失陪,最好我们以後别再见面。也请文先生你忘记我这个朋友。”

方雪虹由软弱转作倔强。慢慢的把椅子挪开,她钝挫的身子快速的站起,然後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踏出咖啡厅。

“对不起。”文彦翔自言自语,然後头点低着,似乎在深思着方雪虹的一番说话。
沈寂了十分钟,周遭听看热闹的人们的眼光好不容易才从他身上抽离。他突然迅速的推开坐椅,把身子站直,仿如恍然有悟般,直冲出咖啡室,不停往询问柜台处飞奔。

“小姐,对不起,请问可以借用你的广播器替我传呼一位走散的朋友吗?”文彦翔一跑到柜台前,就按住了身子不让自己那麽紧张。然後,才彬彬有礼的向柜台小姐问。

“没问题。你朋友叫甚麽名字,先生您又如何称呼?”

“唔……我叫文彦翔,她……他叫程风。”文彦翔随口把他的好朋友程风的名字说出。
柜台小姐按了一个开关钮,机场的各个角落立刻响起即将作报告的声响—噔!噔!噔!噔!正当她要开口说报告时,文彦翔却抢了麦克风!

“方雪虹!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为刚才的事说道歉希望你能听到我这番话………。
“我不是有意戏弄你,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不是随口说说就算的!
“不是……家家酒!不是……童话!不是自以为是!更不是轻浮!
“是甜美的!是慎重的!是完全的!
“我要让你知道我的爱不是破烂不堪的!
“我会证明!我会……”

柜台小姐被抢了麦,一时间惊慌失措不知干甚麽好。稍一会过神来,就立刻奔向保安员处求助。保安人员也於第一时间冲往询问台处捉拿这位疯子!

所幸的是文彦翔经已把心中的话全部透露完毕。其中一名较冲动的保安人员,二话不说就挥动手里的木棍子,当堂在这疯子的头颅敲下,所使的力道虽不过重,但已足使他头破血流,脚一软,整个身子就滑下地上,差点晕死过去。

在他还仍旧清醒的时刻,他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他方向跑来。眼一眨一开,看到一张焦虑的容颜在他眼前,他心里乐了一下;再一阖眼就确实不省人事了。


*注: “Amour ! ”—法语“爱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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